唐诗中的桥:桥搭在水上从对岸到对岸因此有幻意丨周末读诗

来源:米乐看球    发布时间:2024-09-20 07:52:20

  我从小喜爱桥。桥是一个修建,也是一段路,由于搭在水上,从对岸到对岸,便觉得美,有画意,有幻意。

  大河上的桥,咱们叫大桥,由于车来车往,人走在上面有些心慌,扶着水泥栏杆俯看河水从下面流过,在桥墩处急急地打着漩涡,又心里一阵惊异,那河水如同和咱们漠不相关,只管自己赶路。

  我家园没有小河,没有溪水,平原上有水渠,即使是水渠上搭的一条木板,即使渠里没有水,那也是桥,走到那里必要过一过。

  前辈常说“我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要多”,这话是个比方,但这些年游走四方,我的确过了不少的桥,气势雄伟的大桥,乡野的石桥、竹桥、板桥、独木桥,还有浅水中踩着几块石头过的“桥”。现在的渭河大桥,长江大桥,都只用来交通运输,几乎没有人行走的地步,更甭说在桥上闲望。小桥则各具姿势,各有魂灵,如废名所说,石桥如路人,木桥如密友,如音乐。

  卞之琳的诗句:“你站在桥上看景色,看景色的人在楼上看你。”你当然也能够站在路旁边看景色,而被看景色的人从某处看到,但站在桥上看景色自身便是一道景色,并且桥上更有远意。别的,咱们还能幻想那种视角和间隔,桥上似乎一个时空交汇点,一幅如幻的画面,被楼上的人望见,摄入心田。

  古时候桥上常是送行的当地,咸阳桥、灞陵桥自不用说,更有许多河桥、溪桥、板桥,桥边多植柳树,春草碧色,春水绿波,送君南浦,伤如之何。

  刘禹锡的《柳树枝》,是一首回想送行的诗,被明代杨慎、胡应麟称为神品。二十年后,故地重游,千言万语无从说起,也只能浅浅叙出现实,最终叹一句:“恨无音讯到今朝”。仅此一句,二十年即如白驹过隙,遽然罢了。叙事虽浅,清江一曲柳千条,细味却又意思无限,江水澄碧,一曲不幸,柳丝千条,一缕缕挂下来的,是恨也是思。

  便是在这座桥上,曾与佳人离别,板桥仍旧,春光仍旧,此情此景似乎唐代崔护的《题国都南庄》:“上一年今日此门中,人面桃花相映红。人面不知何处去,桃花仍旧笑春风。”景物不殊,而有隔世之异。二十年前,不比上一年今日,那是更隔了人世的山长水阔,崔护是片时之梦,刘禹锡所咏,是人生如梦。

  白居易有《板桥路》,诗曰:“梁苑城西二十里,一渠春水柳千条。若为此路今重过,十五年前旧板桥。曾共玉颜桥上别,恨无音讯到今朝。”刘禹锡的绝句,应当是改友人之作付乐妓演唱,裁剪之后,如从原石中琢出宝玉,字句少了,却更悠扬有味。白居易诗写得太满,首句已嫌告知得太拘泥,“若为”二字更显负担。诗贵宛转,非常意图,三分下语。

  宋代范成大的《横塘》,亦写桥边分别,纯以旁观者的视角,诗曰:“南浦春来绿一川,石桥朱塔两仍然。年年送客横塘路,细雨垂杨系画船。”春天与江水,石桥与朱塔,物物安闲,似有盟誓,横塘路上,年年演出分别场景,细雨垂杨画船看似道具,实则是主,人是仓促过客。

  六合万物恒常如斯,及其所遇,暂得于己,没什么真是“我的”,身体亦不得自主,何况外物。《古诗十九首》曰:“人生六合间,忽如远行客”,仅此一念,离愁万种即可当下摆脱。

  柳树生在河堤,梅花开在溪畔,姿势意致,与小桥最宜。温庭筠《清平乐》写离别,“洛阳愁绝,柳树花飘雪。整天行人恣攀折,桥下水流啜泣。”愁极,艳极,柳花飘雪,桥上行人,桥下流水,悲愁亦能够极美。

  梅花傍临溪桥,那桥想必是木桥,或是简略的石桥,春时髦早,诗人与花萍水相逢,惊疑之,继而惊喜。

  “一树寒梅白玉条,迥临村路傍溪桥。”远远的村外,路旁边一树寒梅,傍临溪桥兀自怒放,皎白如雪,著于枝条。诗人起先真当它是雪,“疑是经冬雪未消”,认为春天尚早,不料无意之间,竟看望到梅花音讯。

  好诗皆有画意,疏疏几笔,饶多兴致。溪桥梅花,使人想见村落人家,虽在凡俗,亦不染埃尘,鸡犬亦如在云日里。花不为人,人不寻花,人与花素面相逢,端然清好。

  陆游《卜算子·咏梅》,词曰:“驿外断桥边,孤寂开无主。已是傍晚单独愁,更著风和雨。”所咏乃是野梅,开在断桥边,景色似苍凉,但那其实是陆游自己的冤枉,不关梅的事。我想,那梅花宁是生在这儿,不被打扰,自开自谢,日月朗照,六合静好。

  又到秋天,山中漫步,行过溪桥,涧水草树依时黄绿。陆游飘然一身,自念天壤之间,何处不胜游,何处不清安。

  那年入蜀途中,他曾作诗《剑门路中遇微雨》:“衣上征尘杂酒痕,远游无处不消魂。此身合是诗人未,细雨骑驴入剑门。”自叹自怜,自我意识太强,衣上征尘,细雨骑驴,怎样就不能够是诗人呢?

  此刻闲游,身世微茫,偶至僧廊题诗,常因买药入市,飘飘何所似,六合一沙鸥。惋惜《秋思》是即兴心境,陆游其人并非如此,他胸中有一股好汉意气,至死也放不下一代大事,故他的闲适诗总觉牵强,有些百般无奈的低沉,不是真的奔放洒脱宠辱皆忘。

  出生可分两类:一是消沉的出生,人生不得志,宦途功利受挫,兼济全国无路,穷而独善其身,可是心有不甘,经不起检测:一是活跃的出生,明晰国际实质如幻,于人于己皆无所求,不住于相,随缘喜乐,无为罢了。

  龚定庵诗:“偶赋凌云偶倦飞,偶尔闲慕遂初衣。偶逢锦瑟佳人问,便说寻春为汝归。”此诗被王国维先生批为轻浮,这般信口答佳人问,轻浮是轻浮,可是对国际也不用太仔细,偶赋凌云,偶尔倦飞,这其间有领会在,何况人事却是在荒唐上见好。

  苏轼诗也说,人生处处何所似,应似飞鸿踏雪泥。咱们不过偶尔来过,乃至雪泥上亦何曾有痕迹,悲欢离合,豪情壮志,终是痴人说梦。

  灞陵在长安东南三十里,汉文帝陵园之地,因有灞水,故名。灞陵桥跨水而筑,又叫霸桥、灞水桥、销魂桥,汉唐人送客至此,折柳赠别,今灞桥北有柳亭路。

  李白乐府诗《灞陵行送行》曰:“送君灞陵亭,灞水流浩浩,上有无花之古树,下有悲伤之春草。”灞陵桥是长安东去南行的要道,自秦汉以来,多少人在此送行,作为什物与典故,被写入数百首诗词。

  灞陵前史感厚重,可是所见之流水、古木、春草,皆在今日,全部实在鲜活,使人几乎不觉有往昔。李白向秦人问路岐,答曰此是王粲南登之古道,东汉末王粲《七哀诗》有句:“南登灞陵岸,回忆望长安。”桥南回望长安,紫陌红尘,暮霭浮云,倒不如脚下的路,以及眼前的斜阳草树,与人世更有一种大信。

  柳永《少年游》亦写灞陵送行,气脉较太白诗弱了许多,可谓是唐诗的兴尽悲来。太白乐府一片神行,伤别而无沾巾之态,笔力淳厚,风格潇洒,读之令人心神激荡,不能自制。太白诗如一壶酒,会须畅饮,大方跌宕;柳永词如一杯茶,适宜月下,浅斟低唱。

  “参差烟树灞陵桥”,此是远望,桥边景物,和地名相同陈旧,尽属前朝。衰杨古柳,几经攀折,苍凉瘦弱,“楚宫腰”,状柳条之婀娜,亦为押韵,但这个典故用得欠好,忽跳到楚宫,打断了咱们对灞陵桥的湎想。

  “落日闲淡秋光老,离思满蘅皋。”落日闲淡,泽边香草,白????红蓼,皆有秋天的悠远。下片写别后,阳关声断,单独凭兰桡,听水流浩浩。

  灞陵桥前史悠远持久,屡经变迁,桥址数次改易,现在的新大桥作为公路运输交通要道,重型车辆奔波,如同行人不能够走到桥上。隋唐灞桥遗址今辟为公园,桥两头广植柳树,可是当然不再于此送行,此处完全是人工景色。游人来这儿仅仅闲逛,既不发思古之幽情,兴亡之慨叹亦无从生起,能做的也便是拍摄影,摄影之余,或有人折一枝柳树拿在手里玩玩,那已算得颇有意趣。

  李白词有句:“年年柳色,灞陵伤别。”那时往来不断长安的人没想到,未来有一天,没人会在这儿伤别,灞陵桥作为回忆也将冷漠,只剩下姓名,最终或许连姓名也将不复存在。古往今来,一梦罢了,唯有柳色年年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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